赤丝绒

人生导师:伊织斯塔德琳

一封信

一个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故事,看上去是oc但其实不是oc,而是非常诡异的双梅(现代姐弟ver+本体ver),以及和精灵石头本体的互文。





不必展开信纸、翻到背面去寻找署名——对于我的字迹,你恐怕比自己的字迹还要熟悉。倘若你原本不肯相信,那么就让我再恳求你一遍:相信吧!这就是我,一个死人给你写来的信。当然,现在我还没有死,还好端端地坐在书房里,像平常一样把两个胳膊肘都支在写字台上;事实上,我现在还穿着去年你从集市上给我买回来的衬衣——褐色的,镶着绸子边花纹的那一件。你还记得这件衬衣吗?不,我不该问你这个问题;还是忘了它吧。

原谅我吧!我也是最近才发现,一个人越是逼迫自己去一丝不苟地完成某件事情,记忆和思绪就越是要时不时地跳出来捣乱,叫他把自己折腾得筋疲力尽,可是又无能为力,没有一点儿办法。现在我面临着的正是这样的困境:我想要写信给你,并且只允许自己写那些最重要的、最能够反映我心灵的东西——可是我越是努力从脑子里剔除那些无关紧要的事件,它们就越是毫无道理、不可思议地跳出来。比方说吧,我原本在想小时候你和我是怎么偷偷溜出家门、去林间的小溪里淌水的——可是,突然之间,在我眼前晃动的不再是你湿漉漉、亮闪闪的笑脸,而是阿拉伯集市上一个蓝绿相间的陶土花瓶,然后又是花园里金黄色的羽衣草,色素颜料,鱼竿,烟斗,蜘蛛,那个巴掌大小、被你用来装柠檬糖的铁盒。这一切都发生得如此快速,而且丝毫不受我的控制;我原本的意图是要去缀满花苞的枝条上摘一朵花,可是只不过碰了一碰,衣服的边角轻轻地擦了擦,所有原本静悄悄悬挂在那儿的花苞在刹那间就经历了盛放的全部光彩,像细雪那样纷纷枯萎、散落下来。——我要怎么尽力去记住这一切,怎么把它们全都如实地记录下来呢?如果你能够看见那些沾满了墨迹、被我随手扔在写字台和地面上的信纸,你或许就能明白此刻正无休无止地折磨着我的痛苦,也就不必再读下去了;但我还是要尽可能把我想讲的一切解释清楚。如果我此刻正站在你的面前,你能够问我的或许也就是这些问题。

在开始之前,我必须坦率地承认:我早就想到了如今的后果,想到了你会恍惚,会失态,会像母亲和父亲去世时那样在窗户前走来走去、止不住地流眼泪。不过,就允许我把这句话说在前头吧:在我还活着的日子里,没有哪一年、哪一天或哪一个时刻,我是活着却不爱你的。你也不必指责我对待父亲过于狠心;事实上,在我们两个人中,我对他的爱或许更胜过你,尽管他总是更偏爱你的。别急着撇过脸去——你知道我要说什么:我也总是更偏爱你的。父亲死去的时候,你和我都在他的床边,只不过你坐着,而我站着;但我们都听到了他要怎样分配自己的财产:他把一切都留给了你,包括这座小山顶上的别墅,脚下的梯形花园,连带着别墅里所有当初花了大价钱置办的家具、地毯、金银器皿,以及一层陈列室墙上悬挂着的五十幅人物和风景油画,统统都留给你。而他的小儿子呢?一头黑色鬈发、总是脸色苍白的小儿子,他没有什么东西要给他——不,还是有一样东西。你还记得他临终时和你说过的话吗?你可以扔掉一切你想要摆脱的东西,解雇家里的佣人、厨娘和园丁,任由花园里的花木枯萎,可是——他是在恳求你——不要将那些画作转让给其他人,不要出售或者送走它们。当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眼睛先是看了看你,随后又望向了我;这就是他留给我的唯一一样东西,是我和你从他那里继承来的唯一一件共同的遗产:一个誓言,一个承诺。

好了,现在让我们来谈谈那些油画吧……我已经扯得太远了,足足花了一页半才谈到它们;我不想惹你不耐烦,可你总是很容易就失去耐心,从出生到现在都是这样。那些油画,对,那些油画——我敢打赌,自从我和父亲赌气离开家以后,你就连一次也没有踏进过那个悬挂着油画的房间,更不要说清楚里面都挂着多少幅画,每一幅的内容又是什么。父亲还活着的时候对这些油画爱得发了狂,可是你却对它们不闻不问,就像你不会在意窗外长春花的枝条上又结了多少小花一样。你也从来没有爱过雕塑、音乐,或者任何什么让父亲生前为之陶醉的东西——艺术,是的,艺术。你在意的是权利、公正、责任,你每天和法律打交道,可是不爱它;你不爱那些你发誓要捍卫的东西,也不恨你在法庭上的对手,不恨那些朝你身上泼脏水、说你昧良心的人。或许这就是为什么你的眉头总是紧紧锁着,你的脸容总是那么苍白、那么忧郁。你还记得小时候父亲带我们去听布道,而你在中途拉着我跑出教堂的事情吗?可怜的老神父可被你气得够呛,因为他自认为是在苦口婆心地劝诫你,拿路济弗尔的堕落来警告你,可是你却说:我不认为路济弗尔是错的。你是在同情魔鬼吗?不,我早就应该明白,你不过是无法说服自己去相信上帝,去相信祂那无上的光辉和神圣的律法,就像你如今不信任人间的律法一样。可是,这样一来,你就再没有什么可抓住的东西了:当你站在一个冒着烈焰的裂口边缘,究竟还有什么能够阻拦在你和烈火之间,不让你纵身跳进下头的深渊呢?

不过,现在让我们先不要说这些吧——我知道,你对那些油画从来就没有过一点儿眷恋之情。你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有变卖它们,也没有把它们转赠给其他朋友,完完全全是因为你还爱着父亲,牢记着他临死前所说的话的缘故。如果我把你拉进陈列这些油画的房间里,逼你盯着其中一幅看上好几个小时,或许你也能滔滔不绝地说出它的美妙之处,而且一点儿也不比那些自命不凡的艺术批评家差劲;可是你的心灵仍然是无言的、冷漠的。难道你就连一次也没有被它们震慑过吗?我想,是有的,即便你自己都已经不记得了,可是我却还记得……你和我一起躺在黑暗的、静悄悄的房间里;窗户没有关紧,从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嗥叫声,像是狗,又像是郊狼在叫。我感到害怕,就在床单底下、在黑暗中摸索着你的手;即便在夏天的晚上,你的手心、手背和手指也都是冰凉的。为什么会这么冷?可是你睡得很熟,你的呼吸是那么平稳而轻盈,一定是正在做着一场美梦;而我却用自己的胆怯和惊惶把你从这场美梦里惊醒了。我是多么的自私啊!可是你没有责怪我,而是翻了个身,轻轻地把我抱在怀中,让我把头颅伏在你光滑冰凉的肩膀上,把脸扑进你那长长的、散发着粉尘清香的红发里。

……月亮开始移动,从山的一边滑到另一边,月光从窗户的缝隙里渗漏进来,那么模糊,那么惨淡,可还是朦朦胧胧地照亮了这个小小的、被沉默笼罩了的房间。现在我能够看清你的脸了:你还是那么美,并且处处都那么平衡,那么匀称,就像那些从各个角度看过去都极其完美的雕像一样。可是你还远比它们更美,因为你既不是石膏,也不是陶土。你和我一起悄悄地下了床,溜出房间,一前一后地走下陡峭的木质楼梯;壁灯的光芒很暗,所以你始终紧紧地抓住我,好像担心自己一旦松手,我就会突然从你的视野里消失不见,跌落到某个无底的深渊里去似的。——你该感到奇怪了吧:我为什么会把这样细枝末节的小事记得这么清楚,这么深刻呢?可是我不能给你答案。即便我知道这个答案,我也不愿意告诉你。

但我可以告诉你:这一切都和那幅画像有关。你还记得那幅画像吗?假如你不记得了,那就去找面镜子,看看你自己的脸容吧——看看那赤霞般的长发,那洁白、坚硬、仿佛石头做成的脸颊,冷冷的向前凝视着的双眼,看看你的眉弓,你的嘴唇——在我心里,那就是你的肖像。那天晚上,是我最先提出要去看它的。可是,终于走到了门前,恐惧却从黑暗中朝我亮出了爪子;我不敢再往前一步了。是你推开了陈列室的木门,揿亮了天花板上的吊灯——而我只敢胆怯地跟在你的后头。我在害怕些什么呢?除了你和我,这个房间里再也没有第三个人了;可我还是感到有一道目光落在我的身上。可是,别误会——这不是那种利剑或闪电一样的目光,在刹那间就会劈开人薄薄的一层灵魂;它也不是法官和天使投出的凝然不动的审判的目光。就让我这样说吧:要不是知道你就站在我的身旁,我一定会认为那是你在看我。你难道没有注意到我原本好端端地站在那里,突然之间却浑身哆嗦一下,额头上也冒出了冷汗吗?原本我也是要为你画一幅这样的肖像的,如果你当初不是那么狠心、那么果断地拒绝了我——可是你自己清楚,你的狠心不过是一种伪饰:你抓着我的肩膀,要把我推搡到门外去,可是你的手指却是冷冰冰、颤巍巍的。

就尽情地指责我,说我是自作自受吧!反正一切都已经在刹那间化成了泡影:一切。你的耐心,你的容忍,你在我面前开怀响亮的大笑,你从近处和远处望向我的目光——一切都不再有了。从前你会来看我的演出,一次也没有落下过:我记得你总是订下二楼西南角的那个包厢,这样一来,当我登上舞台的时候,只要稍稍往左上方斜一下眼睛,就能看见一袭光彩灼灼的暗红色的长裙——对于服装,你自有一套标准:不是黑色,就是暗红色或紫罗兰色;要么是富有光泽的绸缎,要么就是暗淡、沉重、容易粘上灰尘的天鹅绒。于是我就明白了,并且感到心安:你是坐在那里、正在全心全意地关注着我的,尽管你的脸在暗处显得朦朦胧胧、模糊不清,而舞台上的白光又是那么灼热、那么晃眼,好像悬挂在头顶的不是我以为的玻璃吊灯,而是好几轮货真价实的可怕的太阳。这也正是为什么我总是闭着眼睛唱歌——如果不这样做,汗水就会源源不断地滑进眼眶、刺痛我的眼球。每次演出结束,我都迟迟不愿意睁开眼睛:我宁愿用耳朵去捕捉四面八方的掌声、喝彩声和微弱的交头接耳的议论声,因为一个醉心于音乐的人总是想要辨认出乐章里的每一个音符、每一处变奏的;而你也是这乐章的一部分:你的掌声,你用手摩擦过膝盖的声音,你那时缓时急、不太均匀的心跳和轻轻的呼吸声,在我的耳中都如同鼓响、如同雷鸣。哪怕你从背后悄悄地走近我,想要吓我一跳,我也早就知道是你。而每当我们手挽着手离开剧院,在暖风习习、亮着点点灯火的大道上漫步的时候,我总是希望——哪怕只有一次也好——会有一位友善的陌生人迎面走来,把我们错认成一对情人,一对伴侣;可是这种情况一次也没有发生过。唉,我说这些干什么呀!要是我在当时如愿以偿了,现在指不定还要再经历十倍、二十倍的痛苦:因为一切都不再有了。要是我能够假装从未发生过……但这是不可能的。你说:忘记这一切吧!你不是在要求我赎罪,也不是在要求我改过;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会很乐意去做的。可是你的要求太严酷、太苛刻了——想想吧:一切都不再有了!

瞧,这就是我所说的记忆用来捉弄人的把戏:原本我是在讲那幅画像,可是思维却不知不觉地飘到了别的地方,写下了这样不知所云的一大段话。就请再给我多一点儿耐心吧,不要现在就将信纸合上:我马上就要讲到那件真正重要的事情了。这件事我从未对你提起过,但我绝不是故意要瞒着你、不让你知道;这其中的种种原因,连我自己也梳理不清。不过,就像我所说的那样:这一切都和那幅画像有关……你想必已经记不得了,在父亲去世之后不久,家里曾经来过一个收购艺术品的客人,叫马克雷,还是玛卡劳瑞什么的——我记不清了。总之,那是个有着一头黑发、英俊得出奇的男人,高高的个子,讲起话来十分文雅。奇怪的是,他看上去既不是特别年轻,也丝毫不显得苍老;光从外貌上看,很难准确判断他的岁数。他来的时候,父亲刚刚下葬,家里的佣工也都散了;当时,整幢房子里就只有你和我两个人,而你还恰好因为伤风的缘故病倒了,所以没有见过他。……就是这个马克雷,玛卡劳瑞,在傍晚的时候过来,按了门铃,问我是否愿意出售一些收藏的画像。我本应该直接拒绝他,就像父亲和你拒绝别人时常做的那样,冷冰冰、毫不留情地把他关在门外;可是我从来都不像父亲,也不像你:我是做不到这一点的。

是的,我为他打开了门,然而从门外走进来的却是死神。如果你非要问我,事情是从哪一个瞬间开始变糟、开始变得不可挽回的,那么我会告诉你:就是在那一个瞬间,我为他打开门的举动导致了我自己的毁灭。我告诉他;这些画像是不出售的……可是他却极有礼貌地请求我带他去看一看,只要看一看就好,仿佛这样就能够让他心满意足了。于是我带他去了陈列油画的房间——一个简单的算术:你和我闯进这个房间的那天晚上,父亲还在楼上的卧室里酣睡,他的身体还很健康,也没有什么老人的毛病;他来的时候,父亲却已经受尽了病痛的折磨,走了,就连棺材也入了土。这中间隔了有多少年?答案是:十四年。在这十四年里,我一次也没有踏进过那个房间,是的,一次也没有。我哪里敢再看一眼那幅挂在墙上的肖像,再承受一次落在我身上的那道目光呢?即便只是在岑寂无声的房子里一个人行走,我也总是心惊胆战,害怕画像的眼睛会缓缓无声地转动——就像你转动眼球那样——他的目光会穿透墙壁和门板抓住我,把我一下子撕得粉碎。可是,那个马克雷,玛卡劳瑞,他偏偏对我说:我是为了那幅画像而来的。——而我呢?我在那时却恼怒了:他为什么不早点儿来呢?要是他来得再早些,在两年、七年、十四年之前就来,或者干脆赶在父亲之前就买下那幅画像——这样一来,一切就会变得截然不同:此时此刻,我或许就不会坐在书房里给你写信,而是会和你肩并肩地在花园里散步,帮你把散乱的头发捻到耳朵后面去了。

可是这个马克雷,玛卡劳瑞,他毕竟来得太晚了。他的姗姗来迟叫我害怕:仿佛迟到的不是他,而是我自己!我总是悄悄地把自己和他比较:我们个头相仿,都是黑发,就连苍白的脸色也如出一辙。当然,他比我英俊得多,也比我有智慧,就连在音乐上也很有造诣:我在他面前拨弄了两下钢琴,立刻就被他指出了音准上的差错。他还给我唱了一首歌谣——他是从那里学来的那么古老、那么悲戚的歌谣呢?他告诉我,自己已经花了很多年寻找这幅画,直到今天才终于找到。要知道,这幅画像是没有背景、没有署名的,画中的人也没有名字;无论他曾经是个国王、是个英雄,还是一个凶手、一个娼妓,如今都已经不得而知了。父亲曾经找人鉴定过这幅画的年代,然而没有结果;从它所用的颜料和技法上也推测不出什么信息。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张那样美、和你那么肖似的脸容,还有那令我无法忍受的一道目光。原本我以为这幅画是他在某次展览上相中的,或者干脆是祖辈留下的传家宝,才能让他如此念念不忘;可是他看到那幅画像时的表情却让我否定了自己先前的猜测。如果这样的描述让你失去了具体的概念,那就让我换一种说法:他不像是看到了一件艺术品、一件珍宝,倒像是看见了一位认识的人……不,不是普普通通的一位老朋友,也不是少年时代的初恋或者老相好。这样说吧,假如有这样的一个人:你在童年时和她当过一段时间的玩伴,甚至要好得如胶似漆,可是后来就再也没有见过面,直到过了七十年,八十年,或者九十年(让我们假设你十分长寿吧),你的一生终于将尽了:当你已经缠绵病榻、快要老死的时候,她又再次出现在了你的面前,并且完完全全还是孩童的模样,就连一丝一毫也没有改变——这就是我能够想到的最接近的情景。这个世界已经把你改变了,可是她却没有改变;当你以一个老人的双眼看见她的时候,你所看见的究竟是她,或者仅仅是一段记忆……甚至什么也没有,只不过是一道幻影、一片虚空呢?

这就是我从他眼中看到的东西,也正是此刻唯一还在维系着我的血流、我的心跳,让我有足够的力气写下这封信的东西:一道幻影,一片虚空。不,请别伤心:我是深爱着你的。请不要怀疑这一点吧!可是爱与生活是矛盾的、不可调和的,与死亡才是密不可分的。所有不愿意把爱从自己的身上挖下来,所有不愿意把爱投进火炉里烧掉的人都是逝者——逝者,死人,幽灵,游离失所的灵魂!只有来自过去的幻影,只有自己的回忆,那种终将化为虚无的回忆才能够使人活下去……正是这其中的矛盾导致了我的毁灭:我原本是可以依靠这幅画像活下去的,就像马克雷,还是玛卡劳瑞一样,依靠吟唱旧日的歌谣,抓住那些朦胧而沉默的幻影活下去;可是他的到来却让我明白了自己的软弱:我是没有办法这样活下去的。

所以,请不要责怪我的自私,责怪我没有选择你,而是选择了火焰吧!我也没有权利来苛求你,对你说一些轻飘飘的荒唐话,要求你一切照旧地继续生活;我更没有资格劝你放弃怀疑,劝你改变,为了活下去而强迫自己去相信那些你不愿相信的东西。无论你决定怎么安排自己的生活,我都只会祝福你。而我的请求只有一个:请你允许我带走父亲留给我的遗产,让我来代替我们两个完成当初的誓言,一劳永逸地遵守在他面前许下的承诺。——如果你不允许,那就请你原谅我这样做吧。

现在,我该把信纸叠起来塞进信封了。可是,你看,下面还有那么大的一片空白,而我的头脑又开始不听使唤,跳跃到一些莫名其妙、匪夷所思的地方去了。现在,我们的童年时代正像泉水一样自然地从我的脑海中奔涌出来。我想到我们在的里雅斯特的别墅里度过的那个夏天:白天,我们沿着海岸疯跑,钻进小山上的树林里采摘野花,捕捉蝴蝶和亮晶晶的蓝色蜥蜴;到了晚上,我们就躲在卧室外的露台上说悄悄话,拿杂志和报纸上看来的拙劣的鬼故事吓唬对方。那时候母亲还没有离开我们,一天晚上,她拿着一本从当地集市上买来的故事书,要把上面的内容讲给我们听——我已经忘了,那些故事的主角究竟是半神的英雄、凡人还是精灵,可是他们的种种冒险,他们那高贵的烈火似的精神,以及悲惨地遭受了诅咒、注定要在不幸和失败中终结的命运却在我的头脑里留下了久久不能磨灭的伤感的印象。于是我拉着你跑出房子、跑进庭院,因为我不愿再继续听下去:一个孤零零、被困在这个世界上的灵魂要怎么承受住那么多的分别,要怎么洒下那么多的眼泪呢?

那些写在书本上和歌谣里的事情令我害怕。直到母亲去世以后,我才终于开始明白,它们对于每一个人而言都是注定的、不可避免的。也正是在那个时候,这个念头才第一次出现在我的脑子里:总有一天,我也是要和你分别的。可我们还是比那些神话中的英雄,那些不老不死的精灵要来得幸运:如果你在日后记起我,为我落泪,那就这样想吧——我和你之间只隔了薄薄的一层土地,灵魂和灵魂之间只隔了薄薄的一层屏障。而有一天,早晚有一天,你也会跨过那道屏障,抛下这个不完善的世界,到我的身边来的……就此打住吧!你会看到这里的字迹很模糊,那是因为我的眼泪掉在信纸上,把原先的墨迹给洇开了;可是我不愿再换用新的纸张誊写一遍,因为我已经说了这么多,并且也没有更多的话可说了。那么,就这样吧!没有署名,也没有问候,现在你可以翻回开头,或者将它投进火炉了:这是信的最后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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